盛中国丨名字成为他一生的捍卫
当前,物质条件空前丰富,
但人心浮躁到无处安放,
因此,艺术应担当起重建信仰、
安顿人心的一种责任。
音乐有娱乐的一面,
更有教化人的一面,
但我们现在舞台上更多的只是娱乐。
——盛中国
盛中国丨母亲教会我传递人间最美的真情
盛中国:中国小提琴学会会长、中国小提琴演奏艺术的代表人物,以高超娴熟的演奏技巧征服了世人的耳朵,同时,也缔造了无数中国人的“梁祝情结”。他曾多次应邀到世界各国和港澳地区举行独奏音乐会,并与一些世界著名音乐家及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了古典和现代小提琴作品,被国外权威人士誉为“杰出的音乐演奏大师”、“最迷人的小提琴家”、“中国的梅纽因”。他是新中国小提琴演奏艺术的领路人,从1986年至今,先后在中国、日本、美国举行的国际小提琴比赛中出任国际比赛评委会评委。他的名字已被载入当代音乐史册。推荐阅读:1、盛中国的骨气;2、除了音乐,盛中国还做了些什么?3、盛中国丨看演出要买票
有这样一位艺术家,是他将《梁祝》这首荡气回肠的中国作品拉向世界;他是最早在国际上为我国争得荣誉的小提琴家之一;他率性而真实,在艺术追求的路上他纵横捭阖,而面对弱势群体时他满腔怜贫惜弱的柔情;他将公益慈善事业作为自己要完成的一种表达,他将对爱的传播视为一种信仰而苦苦坚守。在即将作别波澜壮阔的2010年时,记者见到了这位中国古典音乐界的“常青树”——盛中国。
少小印记成就梦想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在重庆远郊一个叫青木关的地方,有一所中国最早教授西洋音乐的专业学校——国立音乐学院,盛中国的母亲朱冰和父亲盛雪就是在这里相遇的。母亲是学声乐的,总考第一名,父亲是学弦乐小提琴的也是第一名,就这样,两个第一名因彼此的欣赏走到一起,成为携手半个多世纪的“冰雪之恋”。
1937年7月,卢沟桥的炮火打破了青木关的宁静,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整个重庆陷入一片炮火之中。1941年10月6日,一个新生命诞生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孩子的母亲与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最大的期盼就是中国能够强大昌盛,不再受人欺凌,于是给孩子取名叫盛中国。
盛中国对琴的感知或许是从母亲对他的胎教时就开始了。盛中国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整日沉浸在父亲拉的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里,因此,儿时的盛中国似乎对小提琴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每天拿着两根筷子学爸爸拉琴,盛中国对小提琴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在他3岁那年,妈妈亲手为盛中国制作了一份特殊礼物。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妈妈从劈柴堆里挑出一块比较大的木板,比照小提琴的样子,一刀一刀地挖、削、雕、磨、刻,一不小心戳破了手指,还是坚持削下去。之后,钉上麻绳做琴弦,配上细竹竿做琴弓,做成了一把世界上最简陋,却凝聚着深深母爱的小提琴,盛中国就在这把无声的小提琴上挥洒着他的音乐情趣。
盛中国说:“虽然这是一把拉不出声音的小提琴,但上面却凝结着母亲的斑斑血迹。幼年的我并不懂得这把小提琴上寄托着母亲多深的期望,直到多年以后,我的舞台变得越来越大,听众也越来越多的时候,这把无声的小提琴和母亲的身影却时常出现在我梦里。在我心里,母亲为我制作的这把琴是最珍贵的。”
5岁开始盛中国和爸爸正式学琴,13岁时,他凭借着那首门德尔松小提琴协奏曲,以专业最高分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在盛中国演奏水平日渐长进的时候,他又幸运地被选进了少年班学习小提琴。1958年7月,纪念莫扎特诞辰200周年音乐会在北京举行,盛中国作为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学生被选中参加小提琴独奏,并由中央乐团管弦乐队担任协奏,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担任乐队指挥。莫扎特的音乐有着丰富的内在情感,每一段旋律都仿佛在向人们诉说表达着一种鲜明的情绪,而这一切都被盛中国的演奏功力充分表现出来了。
有一天,苏联专家来到中央音乐学院讲学,提出要听一听盛中国演奏小提琴。盛中国一口气把《柴可夫斯基协奏曲》拉完之后,他镇定自若,神情投入的样子和着优美流畅的旋律,热情奔放的演奏风格,令苏联专家大开眼界,赞赏不已。就是这位苏联专家的高度评价,改变了盛中国的命运,他被学院保送到苏联去留学。1960年秋,盛中国到达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学院深造。在苏联留学的生涯里,盛中国的小提琴演奏水平日渐提高。1962年,盛中国有幸参加了第二届国际柴可夫斯基钢琴小提琴大赛(每5年一届),并进入第二轮,捧回了烫金的荣誉证书和奖状。
母亲教会我仁爱善良
在采访中,盛中国动情地为记者讲述了一个故事:“在央视发起的‘圆梦行动’中,有一件事让我特别震撼,在一座简陋的坟茔前,一个农家女孩含泪将大学录取通知书烧给九泉之下的母亲:‘妈,如您遗愿,我考上大学了,但我没钱读书。我把录取通知书给您带来了……’这样的群体应该受到社会的关注,山区的孩子,他们没有任何可依靠的背景,全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他们身上具有很多值得信赖的可贵品质,若是因为学费问题而上不了学,非常遗憾。”
于是,他当即打电话给自己的夫人,在南昌大学举办盛中国公益音乐会,成立“盛中国基金”,主动加入到“圆梦行动”中。这次义演募集到的“圆梦基金”465万元,全部用于资助那些有困难却不失志气的莘莘学子。但盛中国的圆梦基金与以前的基金不同,过去的基金只是帮助贫困学生解决由家门进校门的问题,而他的圆梦基金将是要资助那些进入大学后积极向上、勤奋学习、有回报社会的举动、特别是在爱心传递方面有所作为的学生。
盛中国说:“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这样的行为、这样热衷于公益事业,这与母亲对我的教育分不开。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常带同学回家去,有的同学家庭特别贫困,冬天没有棉衣穿,母亲就把家里的旧棉花拿出去弹了,亲手做成松软的棉衣送给同学穿。还有一次,母亲带着我们在街口的小店吃饭,碰上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抱着一块石头撞自己的胸口,在场的人都无动于衷,只有母亲赶快过去给他钱,并告诉他别再这样了。在我记忆中,只要母亲碰到需要帮助的人,她总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们。母亲是孩子成长的第一位老师,母亲的慈爱善良与同情之心在我心里播下了种子。”
“后来我在音乐学院上附中时,每月就20元生活费,除了10元伙食费和学琴需要备用的琴弦之类的花费外,已所剩无几。记得一次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里买了一碗藕丸汤,刚喝几口,迎面就走来一位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端着一只破旧不堪的碗。其实当时我完全可以把我这碗倒给她们,但我觉得无论贫富,每个人的人格是平等的,于是我又买了一碗,郑重地倒在小姑娘那只碗中。做完之后我真的很欣赏我自己,虽然我当时还很小,但我帮助了别人,收获了快乐。”虽然年少,但母亲的影响已让悲天悯人的侠骨柔肠在他心中奔涌。
盛中国天天拎着一把价值过千万的意大利名琴奔走各地演出,可演出中有众多场次是分文不取的义演;他喜爱收藏,一掷千金,但对于贫困学生也毫不吝啬。
2003年,他在湖北襄樊演出,当他得知襄樊学院近30000名在校生中贫困生比重很大,便在这里成立了盛中国基金会,资助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在南昌大学,他见到一个女孩,因家境贫困,常常只用汤泡饭充饥,盛中国当即决定每月资助女孩500元生活费,并包下她的全部学费。
2008年,江西发生水灾,盛中国推掉所有的商业演出奔赴江西,一下飞机他就换上赈灾的衣服直奔体育场投入赈灾义演,那场以盛中国为主的演出一晚上募集到1.45亿元,全部投入赈灾。
2008年汶川天灾,他捐款400万元。
每年的10月17日是国际消除贫困日,在这样的活动中,常常能看到盛中国的身影,他带去自己收藏多年的小提琴,当场拍卖,把钱捐给中国扶贫基金会……
盛中国在慈善事业中到底投入了多少钱,可能永远是个谜。他从未对人讲起过,自己也没有统计过。他对记者说:“艺术的主题是对人的热爱,音乐要表达的是什么?不就是要表达人吗?如果连对人都缺乏最起码的同情心和爱心,那么,艺术的生命力从何而来?慈善不是作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一种表达。”
“1984年,中国音乐界出了一件盛事。一个家庭的三代人12把小提琴,同时出现在一座舞台上正式演出。这个家庭就是盛氏小提琴之家。”这是盛中国的母亲朱冰回忆录《我的故事》的开篇语。这位不平凡的母亲为了缔造这个艺术之家,不惜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在她和丈夫的精心培育下,一家出了12位小提琴演奏人才,其间浸透了她一生的心血。
盛中国说:“母亲对我们11个孩子自由心灵与美好人性的培育,让我们一生受益无穷。”也许正是母亲这份厚重的给与,充盈着盛中国坚不可摧的艺术生命力。
名字成为他一生的捍卫
“父母亲赋予我这个意义非凡的名字,成为我一生的使命。”
接触过盛中国的人都会有一种感受:他待人随和,但有两件事是不容商量的,一个是国格,一个是人格。几十年前,一次在日本演出时,正逢日本天皇去世,演出方要求盛中国加演一首舒伯特的《圣母颂》,当时就被他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他说:“对不起,天皇是你们的天皇,他不是我的天皇。”
“18岁时,我被国家选送到国际上小提琴学习的最高学府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深造。当时,我学习一年所需的费用相当于12个在国内学习的大学生所需的费用。”言及此,他的感恩之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盛中国暗下决心:知恩必报——报效祖国!在强大的信念支撑下,盛中国只用两年时间就达到别人7年才能达到的国际参赛水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盛中国在国外的发展势头很好,有人猜测他不会回国了,肯定要在国外定居接受高薪聘用了。但盛中国掷地有声:“外国再好是人家的,只有中国才是我的祖国。”
1994年,盛中国与被人们誉为“会用钢琴唱歌”的日本女钢琴演奏家濑田裕子结为夫妻。在当时的大部分涉外婚姻中,国人都将国籍转到了外国,盛中国说:“我和濑田裕子在婚前达成共识:她不劝说我加入日本国籍,同样,我也不要求她加入中国国籍,我们都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相互尊重对方的国家。”
虽然盛中国一生都与西洋乐器为伴,但在国外的每次演出中,他永远会演奏一组中国民族乐曲。“把我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传播世界是我应该担当的责任。”
2006年,在全国上下备战奥运期间,北京奥组委蒋效愚送给盛中国一个模型飞机并授予他一面旗帜,上面写着“盛中国、濑田裕子迎奥运、倡和谐艺术之旅”,他们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他说:“人文奥运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能够在盛世,用音乐来礼赞这一全世界都瞩目的盛会,我荣幸地成为一个文明的传播者,在精神层面为奥运备战。”
正是母亲这种无言的启迪,激励着盛中国对祖国这份特殊而永恒的厚爱。
采访后记
记者:对于一个从事艺术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盛中国:真实和纯洁。我对自己的性格下过这样的结论:我是一个心膜很薄的人。
对一个政治家来说可能需要一些世故,而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世故是他致命的天敌。聪明而不世故的人是最可爱的,人一旦成熟了,心膜就厚了,就不透明了,能打动和感染你的事物就少了。我认为,音乐家一定要经常被打动、被感染,这样,才能将乐曲演绎得入情入境。尽管我的一生中吃了许多不成熟的亏,但我不悔,我的艺术成就也取决于它。
记者:现在很多父母送孩子去上才艺课,且热衷于考级,您是如何看这个问题的?
盛中国:考级应该把它定位在造就人才和推出人才的层面上,而不应该把它的作用无限放大,更不应该演变成一种谋财手段。我始终认为不应该赚孩子受教育的钱。家长也不能陷入为了考级而学才艺的误区,如果那样的话无异于拔苗助长。一定要回归考级的初衷,让孩子在一种健康的氛围下安安静静、按部就班地学习才艺,才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采访结束时,盛中国意味深长地对记者说:“当前,物质条件空前丰富,但人心浮躁到无处安放,因此,艺术应担当起重建信仰、安顿人心的一种责任。音乐有娱乐的一面,更有教化人的一面,但我们现在舞台上更多的只是娱乐。”盛中国以自己的执着和无悔担当行走在用音乐构建和谐社会的路上。(来源:中国妇女报)